卖凉皮儿的女人（小说）

草堂城夜市门口那里，白天里老有两个卖凉皮儿的摊位。每年四月份到十月份，她们的生意好得很，买凉皮儿的人排长队等候呢。

(资料图)

两个凉皮儿摊主儿都是女人。一个胖一点儿白一点儿，显面善，——似乎胖人都略显点儿面善。一个干瘦还又黑，看着有点儿奸滑精明。——瘦人好像都给人有点儿贼精贼精的错觉。所以，像我这个人，瘦，但愚笨，朋友们早早儿就告诫我，“你这个人一辈子做不成生意，空有瘦人的皮囊，没有瘦人的精明。”这话叫我听了有点儿伤感，但仔细一想，他们说的是真的。不奸滑的人做生意，那指定是做一个赔两个。

大夏天，中午饭想不到吃啥饭才好的时候，我就回家顺路买点儿凉皮儿——麦面凉皮儿。拿回家弄点绿菜一焯，把黄瓜切成丝儿一调，凉调凉皮儿；再熬点儿拌汤，一边吃一边喝，确是一顿不错的午饭呢。

我自认为自己眼力不错，认人不说能看他个八九成儿，起码七八成儿是没问题的。跟大多数男人一样，我买东西全凭对店主人摊主人的感觉——感觉这个人不错了，就在他跟前买；感觉这个人面相不行不太可信了，连到跟前去都不去。我买凉皮儿也是这样的，她们俩就在对面摆着，相隔一个过道，不过五米的距离。我就径直走到那个胖一点儿白一点儿的女人跟前。平时，我都是买四块钱的，俩人吃刚好。那天妻子不回家，我一个人，于是我就说买个两块钱的。

“不卖！——最少三块钱。”那个白一点儿胖一点儿的女人这硬梆梆的话一出口，我感觉就像有人拿枣木杠子在我的心口上抡了一下一样。我给顶得有点儿不敢相信，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儿来。真的，我压根儿没想到这样一个看着那么面善的人说出来的话这么刺人的。

我看了她一眼，拧身直接到对面那个干瘦干瘦的女人跟前，“买两块钱的，麦面凉皮儿。”

说这话的时候，我其实心里做好了被“抡一棍子”的准备的。那个面善的都是这口气，她这口气我不会觉得意外。

“好！”她回答的很干脆很热情，马上拿带着透明手套的手细细地抓过一把凉皮儿——都是她利用空闲时间切好的，整齐地码在一个盘子里，上面用白色蒸布盖着。有人来买的时候，她把那些切得筷子一般粗细匀溜的，顺溜溜摆着的凉皮儿扒拉一下，估摸着人家要的多少来抓。

“两块的？”

“嗯，一个人吃呢，够吧？”

“够，够。”她的眼头儿不错，抓一把放盘秤上，刚好是两块钱的。她又往袋子里面捏了三两根儿面皮儿，才把袋子递给了我。我心里陡然感觉挺美气的，倒不是贪了人家那么几根面皮儿，占了小便宜，而是她那个举动，无形中拉近了顾客和她的心里距离。我走在路上的时候，一直在回想她那个举动，很随意很自然地，似乎是很习惯地捏了那么几根面皮儿放进来的。“大概，是看着像我这样上班的人，有点讨好的味道吧。”我这么想，没有错，现在的小商贩，恨不得短斤少两还要跟你吵架的光景呢，哪里有像她这样的？“一定是这样的！”我走进门的时候，已经彻底认定。为此，我打算最近几天连续去她那里买凉皮儿，顺便观察观察。

我故意挑中午下班人最多的时候过去。我就先站在一边儿上，留意看着。有个小学生，拿着四块钱过来排队，“阿姨，要四块钱的。”

“好。——两个人吃么？”

“还有我班，三个人。”

“那也够。”她递给小学生称好了凉皮儿的袋子的时候，顺手往里面捏了三五根儿凉皮儿。完全跟给我的时候是一样的，并非是为了拍抖音做视频做出来的。

隔一天我再去的时候，我前面隔一个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。老人说他年龄大，问买一块五毛钱的行不行。

“行啊。多了您也吃不完，夏天剩下的也不好放。”她一边笑着应答老人，一边麻利地给老人称好。同样，在系袋子的时候，她顺手捏了几根作为添头儿。

再来买凉皮儿的时候，我就有点儿心思把这个卖凉皮儿的女人好好观察一下子了。

她简直太瘦了，跟一根干柴棍儿似的，没有一点儿脂肪，完全就像一个备受劳苦的农村小男人身板儿。她的皮肤完全不是女性该有的白皙皮肤，而是经常在日头底下晒经常在风雨里吹打的黑中泛红肤色，关键皮肤还比一般男人皮肤还显粗糙。她的个头儿不高，最多一米五五左右，但是动作麻利。再多的人等在跟前，她都能有条不紊地沉着应对，那个老练劲儿，叫人叹服。她对人友好一笑的时候，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实在坦诚，人家都会以为她在做鬼脸——她不笑的时候，脸平展着，虽然比一般人难看，但是在她就是最好的表情。那么一笑，就像一块儿破布给撕裂了又揉皱巴了，——说实在话，更难看了。要不是她的声音裹着女性的柔和，能拉住人，对于第一次来买凉皮儿的，很可能立马转身就走了。可见，能来她这里买凉皮儿的人，绝对多是回头客，或者就是朋友力荐过来的。

有一次，她家女儿周末来给她搭个手。我简直是服死了，世界上居然果真有如此一模一样的母女俩啊？她那个才读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宝贝女儿，完全就是她的模型呀。只是比她小一号，扎了个跳跃的马尾辫；一开口说话，是纯真无邪的童音。黑，瘦，眼睛就显得很大，如黑棋子儿，里面有纯洁的灵气。

她的老公，逗死人了，跟她的形象恰好相反。他胖胖的，白白的，肉嘟嘟的。他那个肉肉的胖乎乎的手背，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一把，居然还是婴儿肥呢。胳膊像莲藕，腿像柱子，尤其那个屁股，比长得失样的中年大妈的屁股还宽大，简直就像个磨盘。他走路才有意思了，碎步子，快节奏，磕膝盖软塌塌的没劲儿，老不提起来，这样他的鞋底儿就老要在地板上“噌噌噌”地磨蹭。对了，看过电视剧《水浒传》没有？就是李雪健扮演的宋江那个走路的式子，一模一样的。性子急的人见了，都想在他屁股上踢一脚，“你能不能麻利些子啊？”

他不大说话，羞脸儿大。他跟自己女人的分工是，他在家里负责蒸，蒸好的出锅的，他骑电动车带个大盘子送过来。凉皮儿往这里一放，他也不帮个忙，转身骑车子就走。那个架势，跟干钟点工的一样，一分钟都不多待一点儿活都不多干。

这个干瘦的卖凉皮儿的女人，不漂亮，甚至可以说有点丑，但并非不美。她的美在于待人处事的实诚耐心。同样是做生意，她的凉皮儿总是卖得很快，下午早早儿就可以收摊儿回家了。

经常来她这里买凉皮儿，我一直思索一个问题：人，找准自己的位置很重要。就比如这个卖凉皮儿的女人吧，跑出去给人打工，未必能有她卖凉皮儿好。这样的营生，也许确实比不得别人过得多么自在，但是要过上一般水平的生活是没一点儿问题的。

我们都对长相好的人期望太高了，认为他们素质就高；相反却对长相不好，偏丑一点儿的人有不公平的偏见。卖凉皮儿的这个女人，相貌上明显是略输她人一点儿，但在内心里胜过那些长相秀美的人很多。世上太多太多的东西，其实也都是这样的，所以才有了“勿以貌取人”的说法。

​（作者简介：陈启，“南山白丁”，陕西西安人，写作爱好者。2008年歌曲《因为有你，因为有我》（词，曲）发表于《中国音乐报》。散文《吃麦饭》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。）